窗是中國傳統建筑的重要構件之一，主要由窗框與窗欞組成。其原本的功能是通風與采光，可一旦冠名“花窗”便意味著承載了重要的裝飾與文化價值，尤其是窗欞造型與風格的多樣化使得窗的功用由簡單的實用功能向審美功能發展。

　　縱觀歷史，早期花窗造型多以幾何線條裝飾為主，經過長期的發展和演變，到了明清時期，主要以窗欞為核心區域的裝飾內容涉及范圍越來越廣泛。特別是吉語文字的流行與普及，大大地加強了窗的文化內涵與視覺效果，成為建筑裝飾的一大特色。本文以江浙地區為例，分別從漢字花窗的圖式構成、材質形式與文化傳播三個方面來分析探討其獨具特色的文化與藝術價值。

　　一、文字花窗的圖式構成

　　窗的藝術價值是在變化多端的窗欞造型上實現的。明清文字花窗圖形的大量出現與當時經濟發展和世俗化社會形態有著密切的關系。吉祥祈福的文字與圖形使用日益廣泛，直接帶動了花窗文字造型的應用與發展，尤以靈秀富庶的江南地區最為普遍，并形成圖式、內容與風格上的地域性特點。

　　總體上看，北方的文字花窗相對較少，主要出現在以山西建筑為代表的晉商大院和以京津為代表的皇家貴族府邸的主體建筑中，院墻的漏窗使用文字裝飾的較少。北方傳統建筑多為硬窗心，即由幾何的線體拼搭而成，所以，窗欞中的文字裝飾無論從內容上還是形式上都呈現出單純、質樸、穩定、直觀的特點。例如，北方文字花窗的字體字型沒有過于復雜的變化，文字較多置于直觀明顯的位置，無論是將圖符式文字直接作為窗欞結構滿窗填充或植入窗體中心位置，還是鑲嵌配置于硬線木窗欞之間，均為穩定對稱構圖（圖1）。如果院墻上偶爾出現文字漏窗，其窗欞材料多為木質，這與北方氣候干燥有關。

圖1

　　而以江浙地區為代表的江南文字花窗的圖式構成則顯得空靈巧妙，富于變化。各種形式的曲線隨文字圖式的需要被靈活自由地使用，充分體現了溫婉流暢的線性美。這些文字圖形是對中國傳統造物思想中線性美學的傳承和美化，無論是字體的種類還是構圖的形式都變化多端，呈現出秀麗雅致的特點。

　　明清江浙地區花窗裝飾中的文字圖式基本為福、囍、圓壽、長壽等符號化的吉祥文字，也會出現以榮華富貴、祥瑞祈福為內容的詞組與句式。這些文字圖式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一）主要以線型表現，重點放在筆畫的形態結構上，線條簡潔、灑脫、優雅，筆畫本身不做修飾但位置布局巧妙（圖2）；（二）字體種類豐富，有行、隸、篆等書法體，也有規范的美術體，還有符號化的各種變形的字體；（三）筆畫與周圍裝飾紋樣線條的結合極為自然流暢，如虎丘的壽字紋花窗，“壽”在上，筆畫自然延伸，與兩側的萬字紋下托的花瓶紋自如地結合在一起，形成非常完整的一幅紋樣；（四）文字有顯有隱，文字花窗中有的文字極為直觀，一眼即可識別，如拙政園的囍字花窗，有的卻極難發覺，如藝圃的壽字花窗，中心菱形套十字穿海棠，上下以蝶紋巧妙地聯結，不仔細辨認很容易忽略，這也正是設計者獨具匠心之處。

　　江南文字花窗以線條簡潔優雅、形式多變而獨具特色，其構圖形式既有對稱穩定的適合構圖，又有自由多變的獨幅式構圖，形式多樣。

　　二、材質形式與工藝應用

　　江浙地區明清建筑中的窗體形式豐富，主要有廳堂正房正面的隔扇長窗、房間所用的半窗，以及設在院內隔墻或園林中的漏窗幾種。無論哪一種窗式，都以千變萬化的窗欞圖案裝飾。這些窗體往往以漏空的圖案填充窗心，形式多樣的漢字便隱藏于各種花窗裝飾之中。由于花窗材質、工藝的不同以及地區建筑風格的差異，花窗中漢字裝飾形式和風格也不盡相同。

　　中國古典建筑的特點之一是建筑的承重結構和圍護結構分工明確。建筑物以木構架為主要承重結構，墻體基本不承重，所以墻垣上多開啟較大的窗洞，窗心的漏空面積完全不影響建筑的穩固，這給窗欞的造型設計提供了更大的自由度。因此，窗成了美化與塑造建筑靈魂的重要構件之一，并逐漸延伸到所有磚石墻體的建筑當中。

　　從窗體的材質上看，江浙地區花窗所采用的材質主要有木質、石雕、磚雕和鋼網水泥砂漿筑粉等。主體建筑中的長窗和半窗大都采用木質，而木質窗欞又由木線搭構和鏤空木雕等工藝制成。漢字裝飾在這兩種木制材質工藝中呈現出不同的特征。因為透光透景的需要，窗欞的密度會有較大的不同，透光性好的窗體一般使用木線拼搭工藝的窗欞，如直欞窗一般采用直線木欞拼搭出各種硬線圖式，也有局部配以曲線木欞或木雕以求變化。木質工藝的花窗文字呈現出兩種形式：一種是直接利用文字筆畫作為窗欞線布滿窗心，這需要將文字的筆畫做橫平豎直的調整以適應窗體結構；另一種是將文字符號鑲嵌于直線欞之間，既可豐富直欞窗的圖案效果，又可以作為窗欞之間的連接點，起到固定的作用。

　　江浙地區木質花窗特別重視雕刻工藝的使用，文字圖案多以鏤空木雕或淺浮雕的方式裝飾窗體。它更注重細部造型的變化和字體筆畫的變化，漢字周圍均配以吉祥寓意的圖形。隔扇門窗的隔心經常是一塊整板，可以自由地進行雕刻表現，文字常常會因為置于畫面中心或以圓形圈字凸顯出來而不被復雜的紋飾所削弱，更顯細膩豐富。如圖3所示，這是由多個圓形淺浮雕壽字組合配置于卍字窗欞的窗飾圖案，壽字造型細膩流暢，字中嵌有蝙蝠，形成“福壽”含義，用“填飾字”的裝飾方法組成意義豐富的組字圖像，形式美觀而富有意趣

圖2

圖3

　　石雕、磚雕花窗和鋼絲水泥砂漿筑粉花窗一般用于庭院和園林建筑的隔墻，其文字圖像的表現形式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北方庭院、園林隔墻往往以什錦窗取勝，重框的造型裝飾，即便有鏤空磚雕花窗，一般也不以透景為目的，鏤空面積較小，多以面或體的形式表現，因此文字花窗不多見。而江南庭院、園林結構布局多樣，移步換景，景致優美，隔墻的漏窗有溝通空間、借景的重要作用，鏤空造型深受歡迎。

　　同時，南方花窗的材質工藝多樣。以蘇州園林為例，就有磚瓦搭砌漏窗、磚細漏窗、堆塑漏窗、鋼網水泥砂漿筑粉漏窗等多種工藝技術。其中鋼網水泥砂漿筑粉技術被廣泛地運用于蘇州園林的漏窗上，即以鋼絲網、水泥作主要骨架，然后對面層粉刷修飾，這一技術可以較為自由地彎曲變化，形成各種大弧度鏤空的美麗圖案，并且使圖案形態牢固不易受損。因此蘇州園林漏窗中的文字裝飾從內容到形式都更為豐富多樣，為江南漢字花窗的流行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三、吉祥祈福的文化傳播

　　花窗文字圖形直觀地反映了中國文化中對吉祥瑞應的精神追求以及建筑傳統的儒雅氣質，是民族情感與思想表達的重要介質。“文字出，神鬼哭”，中國人對文字的崇拜自古有之。在花窗中用祥瑞文字作為主題內容寄托了人們對長壽、喜慶、幸福及升官、發財的美好愿望和追求。到了明清時期，更是“無圖不祥瑞”。花窗文字中最為廣泛的是單字吉語“壽”、“福”、“囍”。

　　其中“壽”字的變化運用又居首位，長壽自古就是中國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從中國傳統建筑上的裝飾文字發展可以看出吉語禱祝的核心便是對生命“長久”的祈求。黑格爾在《美學》中贊譽，中國表現以生命、生殖為主的吉祥象征藝術是最具東方特色的藝術。這是一種社會群體的心理定勢，也是一種固有的審美慣例。它既表現在圖像文字的內容上，也表現在文字的裝飾形式上。

　　花窗漢字與圖形配置以表現吉祥的寓意，使得建筑語言的內容和層次都更加豐富，含義也更加深刻。有的文字置于中心，周圍環繞各種吉祥紋樣；有的文字與紋樣自由穿插，巧妙地形成妙趣橫生的圖案。例如蘇州拙政園有一處壽字紋花窗（圖4），主紋為斗方套海棠，四角分嵌四個壽字。

　　自古以來海棠就是雅俗共賞的名花，素有“花中神仙”、“花貴妃”之稱，常與玉蘭、牡丹、桂花相配形成“玉堂富貴”的意境。四角壽字向中心傾斜，筆畫延伸與如意紋自然結合形成蝴蝶形態，如同四只蝴蝶向海棠飛舞而來。

　　“蝶”諧音“耋”，指的是古稀老人，七十曰“耋”，八十曰“耄”，有賀壽的意思，而且蝴蝶的繁衍能力比較強，寓意著人丁興旺，連綿不斷。蝴蝶的形態與文字的結合非常巧妙，壽字剛好為蝴蝶的身體，形成文字與圖形的雙重意向，將多種吉祥內涵表現于一個花窗圖案中，可見設計者的良苦用心。

圖4

　　花窗中的“福祿壽喜”等圖符式文字已經高度圖形化，字形千變萬化都不會影響文字的識別性。這樣的符號有時被單獨供奉，有時會被運用到各種裝飾題材中，使屋主人隨時隨地都能看見瑞應吉兆，給人們心理帶來安逸平和。

　　江浙地區花窗上的文字圖形不僅有獨字還有組合字。文字花窗可以直接以一組文字為窗欞，傳遞屋主人的某種愿望或思想。例如，浙江南潯崇德堂花廳窗欞就完全采用篆體吉語構建窗欞（圖5），內容為“花好月圓人壽，大富貴宜子孫”，字體雕刻細膩，筆畫圓潤流暢，清新淡雅，文字間飽含對家族子孫后代最美好的祝福。

圖5

　　這些花窗文字不僅為祥瑞的祈福內容，還可以表達主人的處事哲學或心情感悟。蘇州吳江同里退思園的九曲回廊上有一組詩窗，每個窗心處都有一字，篆書字體質樸而飄逸。不同的是，文字直接書寫于窗中心的方形面上，文字本身并不鏤空，只是周圍飾以不同的鏤空紋樣，形式較為獨特。一排窗文字連起來便是一句詩“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圖6），取自李白的詩《襄陽歌》中“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退思園的此處回廊位于園中賞景的最佳位置，移步換景，正是主人置身“城市山水”的一種精神的慰藉。

圖6

　　寓意吉祥是中國傳統花窗設計的核心宗旨，在明清以來的江南地區尤為典型，且具有豐富多彩的藝術形式。以文字題材為裝飾內容不僅豐富了花窗造型的藝術形式，也更為直接地滿足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體現了國人對長壽、幸福、安康的渴望與追求。我們游走于這些傳統花窗文字裝飾藝術之中時，依然能夠體會到隱藏其間的濃郁吉祥喜慶意味和生生不息的精神傳統。